1
在省体的美利达店里询问码表的时候，电话震动了，拿起电话拔过去，那边在通话中，过了些时候又拔过去，仍是通话中。遂摁了电话。
店家拿着我挑的一款码表，报出最低的价钱，90元。
再打电话给阿朋，他说，你怎么在美利达店呢，你的车子是捷安特。我才恍然自己错了，慌乱中，我谎说找不到捷安特。他说你现在的位置在南边对吧，捷安特在最西边。
“哦。”我承认道。
“在网上买四五十块钱，要不在网上买吧。”他说，“要点邮费而已。噢，对了，你不会装的。”他说。
“要不拿个无线的，有线的经常会缠住，一拽就不好了。”他又说，“你就和他说，便宜点，不然就去网上买了。或者，你去捷安特看看。”
“好的。”我说，“我已经在这买了梁包，装了一个水壶架。”
“最近，我经常出来骑车，去了好多地方，火车站、张学良公馆、杨虎城公馆、八路军办事处、回民街的大皮院、小皮院……”我一口气向他汇报着。
车子是他帮我买的，他在５８同城看到一款九成新的公路车，价钱不贵，在那个帖子的当天，我们就联系了车主，然后去了位于振华路的一家自行车行。他骑着山地车，我乘了地铁，然后坐了摩的，一前一后到了那条路上的小车店。
那是初冬，天带着灰蒙，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灰膜。
店主三十出头，样子十分利索，从我看到他第一眼，到最后离开，每分每秒他都在忙碌，干活儿。“活儿”像“植物大战僵尸”中的僵尸，从他身边不停地冒出，使他忙不迭。
他先把阿朋的变速调了，然后接上塑料管，拖出水泵，用喷头把车子洗了一遍。这些是免费的，因为阿朋的车子是在这儿装的，这大概所谓的售后。
接着，他从杂以各种挂放整齐的工具，车部件的小修理间里抬出一辆怎么看也不觉得是九成新的公路车。阿朋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狐疑，对我说：“一会儿打理下，就跟新的一样了。”
门口一边是玻璃柜台，里面放着把立、线管、鞍座、把带、刹片、碳纤鞍管、骑行服、骑行帽、车架、花鼓及各种公路套件等，另一边墙上则挂着五辆没有脚蹬的山地车。我坐在升降凳上，看他仔细地清洗着车子，最后给洗链器中倒入清洗液，只消两三次，链子奇迹般地从油黑色变成了原本的不锈钢色。连同刚才洗干净的车身，的确是九成新。
这时间里，像是这里主顾的一位微胖的男子，骑着一辆脏得不行山地车来了，山地车梁上有个减震，阿朋小声让我猜车子的价钱，我随意说了六千，顿时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，包括这个店主的一个朋友。
阿朋伸出五个手指说，乘以五。
回来的时候，我们一起骑回来的。对于这段路，我完全可以应付，只是心里仍然忍不住对阿朋说，和夏天时，我们租的那辆公路车相比，差了不少。
借车子时，是他骑回来的，还车子时，我们从小寨一起骑行，绕了环城西路，到北二环的佳佳花园旁的一个TREK店。那辆公路车是头一次租，我亲眼看见它从箱子里拿出来，调试好后，交给了阿朋。车子很好骑，只是阿朋说车架小，不过对我刚好。
借给我们车子的女人是一位孕妇，当时他的肚子很大了，然而她却给我倒了水，拿了绑腿带，把车蹬上了脚套拿下来等等，手脚十分麻利。她坐在那登记我的身份证时，我没有见过的紫萝从三米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，十分好看，而她的脚已经很肿了，不过起了斑纹的脸仍然看上去比我年轻。
我们一共去了三次，才借到那辆车子的。上午去她不在，下午去，没有带证件，我又专门乘了的士拿了证件。
在骑了那种公路车，我才知道，骑上二三十公里，对我来说并不累。而阿朋总是鼓励我有空了就多骑骑车子。开始我并不以为然，骑子在车棚放了两个月。在过年的时候，实在无聊，便骑了车去了建国路的西安事迹馆。接下来，计划便一一而来，有些计划是在骑行的途中发掘出的。接着，新的计划又会生出，如此二生三，三生四地。下个目标，我就想仔细地把回民街的小巷子都摸清楚。
自然，码表，水壶架就必须配备了。对了，那辆车子还有两个几乎崭新的挡泥板，接在车上，使车子看上去，更加帅气了。
最终，我在捷安特配了68元的码表。店的认真的伙计一圈圈缠好线，给我装好。出了店门，我就接到他的电话。
2
他说：“实在不好意思，不得不打扰你一下。”
我说：“没事的，随便在周围骑车子，刚才在自行车店装个东西。”
于是，他就开始转入正题，像过去很多次一样，以“我妈”开头。
“我妈前几天不是发烧么，打了几天头孢，烧退了，现在体温一直是35度5，问医生，医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，也不给什么治疗，光说让多穿衣服，把我着急得。小刘，你看这是怎么回事？要紧不？你以前发烧遇到这种情况么？”他一口气说完。
“测得准么，是不是测错了？”
“我妈测了十遍，有时还更低。”
“我倒没遇到这种情况，不过烧退了就好了。这个体温，我估计你妈体质太弱了，要注意吃点热的，不要老躺床上，不动。按我以前和你说的，血压不要高、血红蛋白要接近正常、电解质和肌酐观察着，不要高，甲状旁腺素不要高，血脂不要高，低蛋白饮食……”
“我妈就是老躺着不想动，最近住院没吃那些低蛋白。医院的伙食也不好，哎，小刘，我妈刚才说想喝点肉粥，你说行么？”
“肉粥不行，里面的嘌呤多。”
“可她就是想喝，哎，我能理解她。昨天那个医生吓唬我说我妈马上就要透析了，给我推荐户县哪个地方有个中医，还把地址给我了……”
“骗子！”我说，“不要去，而且，你妈不能喝汤药，含钾高，会导致钾高，钾高后会引起心脏停博。”
“就是，我也不相信他们，我觉得这里的医生素质很差，根本就不负责任，问什么，都不好好说，根本不告诉我体温这么低是怎么回事！”
“你就把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几点和医生核实一下，任何一点没做好，都会引引身体的问题，而且，你妈年纪大，体温低可能与此有关。”
“谢谢你啊，小刘，等哪天我妈出院了，我不忙了，咱俩好好聊聊，我一直给我妈说，你是个英雄，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！”
“呵呵。让你妈多运动下，不运动不行的，我有时坐在房子里冷的很，出去走走身体就热了，最近我经常骑自车锻炼，骑到火车站，再骑回来。”
“哇，骑到火车站！你行啊，不怕累着了么？我妈不行，一直在床上躺着，我就想着哪天背着她出来动一动。”
“不累，我的车子好骑。”
“这几天冷，你出去一定要戴上帽子、围巾、手套、口罩，穿厚点儿，别着凉了。”
“嗯，都有呢。”
合上手机，上在显示的时间为23分钟，是大概每次我们通话的时间。他电话号码旁边没有名字，我一直不知道他姓什么，也许他说过，我忘了。
我们第一次相遇，是在医学院肾病诊室门口，他主动询问起我，说自己的母亲刚刚得了这病，原因是长期吃的龙胆泻肝丸，吃了十几年，结果发现肾功能衰竭了。此外，他向我请教了饮食上的注意事项，因为医生说的有些问题，他感到迷惑。比如低蛋白饮食。
关于低蛋白饮食，这使我们后来联系多了起来。
我说有一家低蛋白食品品牌，我总是发短信过去，告知汇款成功，那边就把低蛋白粉寄了过来。
他给厂家打电话后，那个厂家接电话的人说不打算做了，要去另一品牌的厂家。并告诉他，西安有个人专门售卖。
他又亲自去了位于丰禾小区的西北总代理。了解了后，才告诉我，我买的那家低蛋白粉已经于两年前被曝光，没有质量QS号，制作环境脏乱差。
于是，我就和他约好，一起去了丰禾路一次，确定这种低蛋白粉，除了一种叫PKU疾病的人能吃外，我们也可以吃，只是在网上几乎没关于它的资料。
那天，他用一个旅游包背了十几公斤低蛋白米和面，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，他一直帮我提了我自己选的几袋。
以后，他就自己一月来背一次，背到建国路他租的住处。我则由卖低蛋白粉的女人的丈夫用电频车从丰禾路送到小寨这里。他们的儿子是ＰＫＵ，这种病，我是在网上看焦点访谈一期关于罕见病的节目时知道的，大概是一种从出生开始，吃到苯丙氨酸这种氨基酸，智力就会下降的疾病。所以必须吃特食。在那期节目里，我看到了我吃了两年多低蛋白食品加工工厂，十分混乱和脏乱，让我吃惊不小。
3
那是几年前的事了，后来我叫他黄哥，透析时，医院给母亲开腹透液会顺便看我，即使不能进来，他在门口挥挥手；不透析时，我们一起健步，从西华门走到大差市，再到民乐园坐会儿。去曲江运动公园，去射击，射箭，一起在南湖骑自行车，打网球，绕汉城湖行走，去永兴坊、回民街吃饭，去金莎顶楼吃饺子，后来他喜欢练高尔夫球，我们几乎把西安高尔夫球练习场都跑遍了，为了省钱，去了草滩的一家练习场，因为比较远，他专门为我准备了酸奶、水果和酸辣粉。当然，每次打球费用基本是他出的。
乍暖还寒的初春，天气好些，他会带着水果、吃的来看我。和我谈论一下他母亲的情况，他对母亲认真而细心，我想，我自己都没有对自己那么认真。很小的问题他都会紧张，需要吃什么药，饮食要注意什么，都细心地去做，他辞去工作，专心照顾母亲，每天要给母亲换腹透液，做好三餐。事实上他身体也有不少毛病，颈椎病，膝盖受损，肛窦炎等。所以，不论我们坐地铁、公交，还是吃饭，他总站着。坐滴滴时，我坐前面，他斜坐在后排。那天司机是回民，他建议黄哥使用洗之朗，回民很多都用这个。
有时站在山坡上，或者广场上，我们听着风，都不太说话。他知道我对手术充满悲观，认为很难排到自己，他就会安慰我，并认真做出预言和祝福。我虽然仍是不信，但后来发生的事，真如他所言，我并没有等太久。
手术住院，他带了橙子、梨和一箱爱幕希来看我，那是重症病房，奇怪的是他竟然能走进房间，站在我的床边。当时觉得，我们还能这样相遇，像是经过十万亿诸佛国土后在世界的另一端重逢。
出院后他来看我，总是拿了很多纯净水，樱桃。看门的大姐问我，他是你朋友。我说是的。大姐说，对你挺好的，他结婚了没？我说没有。大姐继续说，怪不得你俩这么好。我不知道大姐是什么逻辑，从此不敢和她多聊，尽量躲着。
后来，我和阿朋不再骑自行车了，而是顺应形势骑共享单车。他也买了辆哈雷，载着我在环山公路飞驰，然后钻进秦岭的七十二峪中的某个峪口，歇一歇，吃个农家饭。我们一句话不说，看“山气日夕佳，飞鸟相与还”。仿佛时光是逆流的河，我们要屏息沉潜，与这条河流默然对抗。
在对抗的路上，风抽在脸上，呼吸不畅，皮肤一寸寸变黑。但我闻到了清凉的森气和柏油路炙烤的味道，闻到了老机关学校飘来接近霉腐的气味。闻到田野里畜肥和青苗混合的味道。
我依然在路上，只是换了姿与式。和朋友并不一定要走过很多路，但生命中一直有故事发生。当我和阿朋走过傍晚大学的操场，正好有女生把羽毛球打在高高的树上。他用我的纯净水瓶把羽毛球打下来，递给女生。在操场上走了两圈，回到原地，我们加入她的羽毛球运动。然后，现在每天傍晚，我会在操场看到她，然后走两圈，打一会儿羽毛球。
不再盘算着未来而忽视今天。这就现在我懂得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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